本帖最后由 盈袖暗香 于 2021-11-3 17:31 编辑
我于“坞”,一直是情有独钟的,只要是和坞有关,我都喜欢,喜欢唐寅的“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喜欢杭州的梅家坞,以至于每次去杭州,必去打卡。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的这首《辛夷坞》,一开始即是被诗名吸引,在中央低而四周高的谷地里,一片辛夷花林,足够引起人无限的遐想。更何况,“辛夷”这个名字,是清新雅致得能让人一见钟情的。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山里面的辛夷花在绽放红色的花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在一个水边寂静少人的地方,花开了又落。辛夷花在诗人的笔下,神秘静穆,毫不张扬,她如芙蓉般亭亭清雅,在花苞尖儿中熏染出的一抹红,素雅中蓦然之间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华彩。纷纷扬扬,热热闹闹开放的繁花,就这样随着时节,随着物理,开了,谢了,美过了,零落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灿然绽放生命而不骄,安然凋落泥尘而不怨,寂然观照着心境,是无悲,亦无喜,是纤尘不染,亦无所挂碍!很简单的四句诗,二十个字,每个字都清淡平常,读来却齿颊留香,如淡妆佳人立于眼前,如空谷幽兰般玉洁冰清,气质袭人。 想起曾看过的小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想起张爱玲的“生命就是一袭华丽的衣服上爬满了虱子”,想起《红楼梦》里一面是宝钗在喜气洋洋的举行婚礼、一面却是黛玉在潇湘馆里焚稿魂断……如此种种大起大落的对比,华丽热辣得如同高山与深谷般不可调和。在这些极端的不可调和里,给人带来的感官震撼与情感冲击,直让人在惊愕与大悲大恸中难以回神,在心灵的挣扎与苦痛中辗转反侧。然而,同样的在辛夷花“开”与“落”的大反差与矛盾中,王维却说“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繁华与衰败,热闹与寂寞,生与死,怎么可以这样的超然,这样的自在,这样的和谐?!淡然平和得宛如一泓湖水,在彻照人心的波澜不兴中力拔千山,一字千钧! “安史之乱”后,隐居辋川的王维,放任于自然之中,曾就辋川的胜景写过二十首五言组诗,早已悟得物我两忘的深意。可以说,组诗里的每一首诗歌,都成就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诗佛”王维。如《木兰柴》的清幽空寂,如《文杏馆》的淡然随性,无不令人净心寂然。但《辛夷坞》一诗,仍然令人不可思议!此诗在“禅诗”的观照里,显然是已臻化境! 非常喜欢这首诗,寂寂辛夷如昙花一般孤傲,昙花只在夜半无人时,我自安静绽放,我自芬芳吐艳,我自默然凋零,不屑他人赞慕。辛夷花虽开在白日,却隐居在无人山谷中,不慕浮华,享受寂寞,倒是真正的禅悟之花,生命之花。我们大多数人常常为别人活着,不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你会用什么方法活着?我们能不能找回自己“发红萼”的时刻?在孤独的山中,没有任何人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茂盛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山中的辛夷花兀自开落,从生到灭,是只属于辛夷花自己的事情,这一切像是发生在时间之外的,但又不否认花的开落是在时间里进行的。时间是广阔的,人间种种尽在其中;时间又是虚无的,万物赋予它意义。时间催生所有,也毁灭所有。被毁灭的消失在时间里,而光阴流逝不舍昼夜,毁灭终又成了新生,恰如苏轼《赤壁赋》里的千古名句,“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也恰如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然开朗。 “就在你的窗外 我曾经是 怎样美丽又怎样寂寞的 一朵 我爱 也只有我 才知道 你错过的昨夜 曾有过 怎样皎洁的月”。辛夷花盛开着,凋谢着,缘起于自己,缘灭于自己,这是辛夷花的诗意;不为外物拘泥,活出自我的超凡脱俗,这是王维的佛心禅意。但大凡禅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其中真意只能靠自己去感悟参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