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汗水流向远方（六）为什么我这么喜欢说学术

大家好。这两天在开会，没有及时更新了。不说废话，我们今天给出这个系列的最后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多少算是对之前五个主题的一个大概结论。

在前五个主题中，可能大家会觉得，似乎我说来说去，总围着科研、学术、实际工作这些东西转悠。一方面，这是我的本行，我自然了解得多。我不了解的那些肯定也不好多少；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不管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身处一个环境求学，我们就不得不去考虑一下一所大学最擅长的是什么，最能为学生提供帮助的是什么。所以为什么我要强调学术和研究？因为这就是科大最擅长的方向，也是科大能够为学生创造机会最多的方向（我必须强调一下，是最擅长的，不是唯一的）。

很多人说我喜欢这个喜欢那个，这些我们后面再谈。如果大家并没有对学术有十分强烈的抵触，或者并没有对别的方面有特殊的执着，那我都劝大家好好想一想。大部分人都不是神，也都不至于太傻，其实世间很少有事情也很少有人会出现做什么一定做不好，或者就做什么特别有天赋这种情况。那么都比较平均的时候，我们的未来竞争力也就体现在了我们是不是能够在某个方面接触到最顶级的环境。这就好比武侠小说里练武功，各个门派有各自的强项。在科大求学不融入学术，是需要自己考虑的。这就等于放弃了科大最强项。

有人说，那我就是不愿意做学术，就是不愿意搞科研，你想怎样！那，人生百态社会万象，总有特殊情况。我刚才也说了，是如果你并不特别抵触学术，或者没有对别的某个方面很执着的情况下，才建议在科大走学术的路线。不过我倒是想请大家审视一下，如果不愿意沾边学术，到底是因为特殊情况，还是因为我们在不了解学术的时候所产生的一些偏见呢？

我自己是做学术的，但是我的家庭不是做学术的。我招生了五六年，见过的家长也不少。所以我就根据自身的经历，总结一下比较普遍的对学术产生的一些误解和偏见。

第一，现在的学术是必要的基础。很多家长都会觉得，都上大学了，要学一门有用的手艺。这种想法不能说不对，但是要看情况。如果我们的未来定位基本上是普通工人或者技术人员阶级，那由于这些工种所要求的基础科学素养毕竟不高（并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确实应该考虑在大学期间就选择自己喜欢的进行学习，也确实没有必要在未来不可能用得上的知识上浪费太多时间。但是，科大的学生并不是（也并没有任何冒犯别的大学的意思）。科大作为中国最顶尖的学校之一，希望培养的当然是各行各业最拔尖的领军型人才。往往以后还要再深造、还要再努力。对于这种等级的人才，良好的学术与科学素养绝对是不可缺少的基础。有的人说，净瞎扯，我以后就想做做产品，想做做开发，做做工程，哪需要什么学术基础。那还是那句话，要看我们做的是什么级别的产品、什么级别的开发、什么级别的工程。现代社会的行为方式绝大部分由科技等级支撑，各行各业，连人文学科都越来越依赖数据的采集、科学的分析和实验方法，更不要说其它的了。对于高端人才，基础能力培养至少要持续到博士后期。而这段时间的纯粹学术训练，就相当于我们中学的时候学数理化。为什么大家都能接受中学数理化是基础，却不接受本科和研究生期间的学术是基础？恐怕有很多人想的是：中学不学数理化过不了高考。我都高考完了，还扯这些干什么！殊不知，走向社会与同龄人竞争也是一场考试。今天的能力，依然会在明天的考场上体现出来。

第二，现在的学术不代表一辈子的学术。我听到家长说的最多就是，做学术找不到工作。理由是各种各样，什么都有。最常见的：做学术的都转行了，说明这一行混不下去。科大官方统计，毕业生还留在学术领域的总比例17%。不过一定要强调，剩下83%不是被迫转行的，大部分是主动转行的。刚才说了，学术训练就是个基础，本来也不应该限制一个人的专业，转个行太正常了。所谓主动转行的意思就是，并非只有一成人能找到学术工作，而是只有一成人还想留在学术领域。

这个时候又有人说，为什么大家不想留下来，那不就是因为这一行不好么！这个还是我说的，主动转行，意思就是并没有任何被迫性。那按照这个逻辑，中学期间大家都学数理化，毕业以后还做数理化的恐怕连1%都没有了，这难道说明从中学开始就不应该学数理化了么？学术的主要目的本来也就是个基础能力培养。否则还要大学干什么，都改技校算了。

我再举个例子，是我招生的时候跟一些家长们聊天听到的，真实地反映了这一荒诞的逻辑。我们那里有一年高考理综突然变的很难，最后高考成绩主要靠理综拉开差距。家长们说，xxx理综考得好，去了北大读物理，xxx理综考得好，去了上交学生物，xxx理综也考得好，去了清华读化工。他们能有这么好的去处，都是因为数理化考得好，说明理综越来越重要。结果轮到讨论本科毕业了，话锋一下子就转成了，xxx学物理的，最后去做金融了；xxx学物理的，最后转去计算机了；xxx学物理的，最后自己开公司了。说明学物理的找不到工作，只能转行。我听了以后哭笑不得。

第三，学术不是枯燥无味，学者也不是书呆子。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看法，是觉得做学术的枯燥，生活艰辛，担心把自己孩子做傻了。我必须要说，这恐怕还是对学者有一个陈景润式的理解。现代社会发展迅速，咨询发达，基础研究与工业应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相互依存度却越来越大。现在想闷头做学术不闻窗外事反而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其实，现代学术往往在交际、交流、视野、表达能力等等方面具有最高的要求。

举几个现实与想象相反的例子吧。例子一，科学家不需要好口才。事实上，最需要口才的就是科学家。我们要知道，为基础科研提供经费的，全都是不懂科研的。如何打动对方，如何说服对方，这绝对是科学家必须要掌握的技术。还有，即使是学术内部交流，对口才要求也非常高。我们申请学术经费，不管是基金委也好、各部委也好，好几百万的项目，答辩的时候给一二十分钟来阐述自己的项目。一二十分钟说不清楚的话，说明申请者对自己的项目理解不够深刻，不能站在高处讲出重点。我们的内部讲法叫做，话都说不利索还做什么科研！例子二，科学家不会跟人相处。事实上，科学家的人情练达非常到位，跟人相处的能力也算是各行业要求最高的之一。现在科研，跨行业交流越来越多，合作也越来越平常，已经不太可能靠几个人的力量就做出什么好结果了。对于某些专业，比如我的专业，涉及到国际合作组的，都是全世界几十个国家上千位科学家一起工作，涉及到各个国家、民族、习俗、宗教、人种，大家要能在一起高效地工作，绝对不是靠规定就能完成的。例子三，做学术的生活无趣。这个还有一系列变种，比如做学术的找不到对象、做学术的干什么都较真，等等。其实这属于妖魔化。一个人的生活是不是有趣、兴趣爱好多不多、有没有异性缘，这个纯粹由个体决定。事实上学术领域是相当适合一个多彩生活的，原因是学术工作相对自由，对定点上班、定点下班、不能无故缺席这种硬规定，相对来讲是最宽松的。就拿我来说，我也许会有一阵子很忙。但是我再忙的时候，我依然可以自由决定是今天工作还是明天工作，是白天工作还是晚上工作，只要最后把工作完成就行。

第四，学术工作绝对是各种各样的。在之前的主题里面我提到了，由于工业化社会的发展，基础学术研究变得越来越综合化、学科交叉越来越多。以至于大多数方向里面，都同时涉及到理论、实验、硬件开发、推广、应用、工业开发诸多领域。不太可能出现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学术。现代社会的特点之一就是工作形式趋同化。或者说，反而学术才是更容易涉及到多种工作类型的领域。比如做计算机的，就是做计算机的；做工业加工的就是做加工的；做行政的、做网络的、做数据的、做材料研发的、做技术操作的，都有各自固定的领域。但是想做一个大科学工程试验，上面说的统统都要有，否则一个实验室绝对做不起来的。

我还听到有一些比较特立独行的想法。比如认为做学术的都是骗子、做学术的其实水平很低、做学术的只会算、一碰到实际工作就抓瞎，等等。这些呢，大部分都源自各自接触了一些从学术界淘汰下来的人，产生了偏见印象。比如我一个学生的老爹，总觉得做学术的其实水平太low，什么名校毕业一做实际工作就不行，都只会纸上谈兵。其实我说过了，绝大部分学术都依赖实验，都要操心电子学啊、仪器搭建啊这类事情，不可能说是只会动笔不会动手。我没敢吭声，其实这位老爹应该想想，为神马他接触到的都是学术领域里垫底的人。。。

那么说了这么多，学术有没有不好的？其实不算是不好，我们是讲究辩证法的民族，只能说是一个比较明显的特点：有一个淘汰门槛。学术这一行，要说区别于其他领域，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学术研究并不能连续地为各种能力的人提供工作机会。比如说做为程序员，什么样的能力就有什么样的工作。能力高了待遇好，能力低了待遇差。水平最低的，为一些小企业编个财务软件也叫程序员；水平高的，领导开发微信也叫程序员，总之是有个位子的。

但是做学术，有一个门槛。能力和成就低于这个门槛，直接出局。因为本来学术研究就是高端探索，没道理养着没有创造力的人。这也是很多人都在怕，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万一达不到门槛，岂不是后路都没有了。

其实这个完全不用担心。还是以前提到的，现代化学术与工程结合得非常紧密了，所以并不依赖于头脑风暴式的创新。大部分创新，都是有规律的科学范式。所以刚才提到的那个门槛，在我看来实在是不高，基本上轮不到淘汰能力不足的，只能淘汰又懒又馋的。淘汰程度跟高考过重点线差不多。我们都是能考到科大的人，哪能被这种门槛给绊倒呢？

好了，我们先说到这里。其实想说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是掰着手指头想想，有点零碎，完全不能形成体系。所以这样吧，从今天开始，大家在这个主题下面留言问问题，我会与大家好好交流的。我确实不能说什么都知道，但是毕竟在科大呆了这么久，经历过的从学生研究生到教员，办过社团、做过活动、跟校长也聊过、跟看门大爷也聊过，招生也参加过、反过来作为别的单位招科大的学生也参加过，如果我能给出个答案，一定会努力回答的。

至于我给不出答案的，恐怕就是那种如何安静读书、申请流程、考英语的具体细节、怎么刷考位，之类的，我确实没操作过。但是我老婆是这种标准套路的科大学生，我还可以场外求出哈~~

谢谢大家

佛宝16 发表于 2017-11-10 14:34
儿子在物理学院，还没有选定专业方向，不知道该问学长什么
最近儿子说理论力学学得比较吃力，不知道学长有 ...

不知道您儿子的具体情况。

在回复这个问题之前，我强调一下：物理类课程里有四门基础中的基础，重点中的重点。学好这四门课，往高级的说，是掌握现代物理研究精髓的关键；往低了说，是我们想靠考前突击就应付考试的法宝。这四门课，确实是现代物理的基本逻辑起点。

微积分、线性代数、理论力学、复变函数

现在说说理论力学本身的问题。常见理论力学学起来吃力的原因有如下几个：
1）思维转换问题。从理论力学开始，基本思路从逻辑与技巧，变成了追求通解、追求程式化的解决问题方法。以前的做题是课本上的做题，追求的是特殊性、技巧、简单的方法，但是每道题都有不同的解法。理论力学是真正的实用科学，它所追求的解法可以很麻烦，可以很不聪明，但是必须是一整类问题的通解，要求具有程序化的步骤性。

2）计算量骤大。因为上面所说的，理论力学开始经常会出现运算量巨大的题目。这是不可避免的，请不要总想着一两步就解决事情。而这种繁琐的但是具有通用程序化的事情，也是现代科学所追求的方法。

3）微积分和线性代数没学好。回去补吧。。。

除去自身不努力的情况，一般对于大学课程突然觉得比较吃力、很难掌握重点之类的问题，解决方法是一样的。比起多做题，应该多看例子、多看例题，先弄明白例子再说。

晋商 发表于 2017-11-18 19:25
楼主辛苦了，谢谢您的分享，使我对学术有了新的认识，非常感谢。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儿子想学计算机 ...

我对计算机专业不熟。而且计算机也分应用性的和科研型的不同方向。纯应用的工作，比如程序员，起薪和学历相关性很大。学术型的计算机研究工作与其它科学研究相差不大，都是一样的学术路线。本科毕业就找工作，一般不太可能有高级工作，不要被一些听上去很厉害的大公司名头给唬到。再好的名校也有垃圾专业，同样名头再大的公司也有垃圾岗位，而且往往很多。请慎重选择本科毕业就找工作。如果真的对长时间读书没有兴趣，起码考虑硕士毕业找工作。

我最近一次了解计算机行业是两年前，我一个师弟从科大计算机硕士毕业，去了百度北京。工资不高，一年十来万吧。非常辛苦。请注意，纯程序员工作是开发类最底层的工作。

莫涛 发表于 2017-11-24 15:07
楼主辛苦了，我有一问题，我儿子是核院的，我想让他学辐射医学，他不干，请问往哪方向发展较好？出国深造 ...

您好。如果您并不是在核医学这个领域工作的话，在未来专业选择上还请以学生自己的兴趣为准。核学院的就业针对性极强，是否出国是否国内深造是否就业并没有发展上的本质区别。建议和学院老师们聊聊。

另外，核学院是纯以核技术应用为目的设立的学院。如果想有未来更广泛的发展参考，请联系物理学院粒子物理专业的老师进行进一步咨询

绿草 发表于 2018-2-8 21:54
请问楼主在大学任教好，还是科研所好呢？（当然同级别）先谢谢了！

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